2021年，「提前結束」的暑期檔不僅表現在慘澹的票房上，還體現於二輪疫情對中國影院的影響。

針對疫情的反彈，8月5日，中國大陸國家電影局發佈《關於進一步加強當前電影院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》。通知中，醒目地標明：各地影院要根據風險等級動態調整情況，按照當地疫情防控部署要求，該限流的限流、該暫停的暫停、該關閉的關閉。另外，低風險地區影院上座率不得高於75%，中高風險地區電影院暫不開放。

看似限流，實則與2020年年初第一輪疫情衝擊時的情形相似。面對新的防控要求，第十一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和戰爭史詩巨制《長津湖》均在同一天宣佈延期。一些影院無片可放，而一些區域更是面臨有片無處放的困境。

據拓普資料統計，截至8月7日，全中國已暫停營業影院數高達3088家，暫停影院票房占全年大盤20.2%。其中，73座城市選擇全市影院停業，總波及2066家影城。

除了大範圍的影院暫停營業外，還有一些影院面臨被迫關門的窘境。8月8日，北京東融國際影城月亮河店大門緊閉。事件起因是影城與房東北京凱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存在錢款糾紛。東融國際影城發文表示：受疫情影響，影城並未全年營業，東融國際影城曾與凱瑞地產實際控制人就2020年和2021年的租金進行協商溝通，但未能達成一致。一時間，中國電影市場風聲鶴唳。

從第一輪的畏懼，到新一輪的沮喪

不同於第一次疫情對影院的影響，新一輪衝擊比之前「更折騰」！高軍表示：「如果說第一輪衝擊時，院線方多為恐懼，那麼這次只能用‘沮喪’來形容。」

第一輪疫情衝擊的節點在春節檔。由於觀影習慣的推動，大家正準備年初一去影院觀看《唐人街探案3》《姜子牙》等作品，結果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觀眾們的計畫，但也儲蓄起觀眾進影院看片的情緒，為之後的「報復性觀影」埋下伏筆。

於是，2020年暑期檔的《八佰》，以及2021年春節檔的《你好，李煥英》，均發揮了救市作用。儘管《唐人街探案3》《姜子牙》上映時口碑不如預期，但也分別取得了45.23億元和16.02億元的票房。總之，大眾的觀影慣性還是在的。

經過一年多的恢復，原本電影市場已有些起色。但在本輪疫情的突襲下，高軍又有些悲觀：「按照現在全中國影院的營業狀況，全年總票房500億可能有些困難。」高軍分析，雖說全中國還有將近60%的影院開業，但票房卻不能按六成推算。「不營業的影院收入肯定是零，而營業的影院也難以為繼。這裡有主力影片撤檔、新片供給不足的原因。同時，原有觀眾群體已形成的觀影習慣，現也逐漸淡化。」在高軍看來，當下中國電影創作比起八九十年代，其內容、形式都沒有太大創新與突破。「新世紀電影市場化提速以來，培養了一大批有著穩定觀影習慣的觀眾群體。隨著電影市場的發展，中國電影事業卻出現了‘剪刀差’：在市場成熟、觀眾觀影習慣被逐漸培養起來的同時，創作卻滯後於市場發展與民眾需求。」

於是，高軍呼籲：「等本輪疫情稍好轉，一定得有一批較好的影片佔領市場，將觀眾的觀影熱情再次帶動起來。」

對於什麼樣的電影才能夠調動觀影積極性，高軍強調了兩個詞——有話題度的，且多樣性的。

「電影市場需要用話題來引領電影破圈。不一定要有特別出色的影片，但一定要有能夠引起廣泛討論的影片，讓電影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。」而在嘗到某一類作品甜頭的同時，也要保證類型的多樣性：「除了煽情、愛國主義之外，還得有諸如《我不是藥神》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等現實題材、國漫類作品投入市場。」

影院的關停，疫情只能算是導火索，究其根本，還是電影市場結構紊亂，以及作品品質不盡如人意的結果。

觀影優惠券，不是影院保命符

廣州一影院的工作人員小李也表示了相同的期冀：「今年暑期檔大盤不同於以往，最主要原因還是電影品質不行，沒有做到口碑下沉。」

對於未來影院的發展，小李表示，雖說政策不會「一刀切」，每個地區會根據實際情況應對，但影院方、觀眾，卻正在逐漸喪失信心。「去年影院關停，全行業、全社會對影院都會有相應的減免措施，此次卻沒有類似優惠。觀眾發現疫情的反復性，加之電影數量、品質都跟不上，觀影意願直線下降。」

當然，影院也沒有閑著，而是推出了多種優惠活動，以刺激觀影熱情。不過，大多效果平平。

小李表示：「前段時間，廣州影院關停了將近一個月，影城還是積極應對，隨時做好開門、復工的準備，同時也線上上宣傳、售賣性價比極高的觀影券套餐，但銷量就是上不去。大家都怕這些券砸手裡。」

影院的積極舉動與觀眾的觀影信心成反比。北京的幾家影城，有的甚至推出「充值觀影卡，送電影票」的活動。該活動最吸引人、且是最痛心的字眼是「無上限」！舉例說明，你每充值100元，送一張電影票等價兌換券，「無上限」表明倘若充值一萬元，你將獲得100次額外免費觀影機會。儘管影院推出「自殺式」優惠活動，但也問者寥寥。

觀眾信心不高，電影發行方卻沒有徹底沉寂。大製作紛紛撤檔，小製作、文藝向、關注度較低的影片卻紛紛提檔。李玉監製的《兔子暴力》，張子楓主演的《再見，少年》，皮克斯最新動畫《夏日友情天》，試圖在慘澹的暑期檔再努最後一把勁兒。

然而遠水解不了近渴，小李表示：「大製作能夠帶來極高的討論度，以及非理性觀影，這對影院收益的影響較大。文藝類小片上映，雖說對片方或許會有積極效益，但對影院來講卻完全不能解渴。」

高軍甚至用「聊補無米之炊」形容此類作品的市場意義：「它不是什麼美味佳餚，但總比沒得吃強點，最起碼能填補檔期空白。」

不過，今年的影市也並非陰霾一片。如果電影品質過硬，等到本輪疫情稍微緩解，還是會形成一波觀影熱潮。

小李拿今年7月廣州影院恢復營業的事舉例：「那時，正巧《黑白魔女庫伊拉》就要下映，但本片最後一天的上座率也很不錯。」不再是迪士尼的劇情冷飯，而是故事新說，同時艾瑪·斯通也演繹出反派角色的迷人魅力。不難發現，節奏輕鬆、故事完備的電影，依舊是觀眾解封後的首選。

另外，高軍也表現出對《長津湖》的期待：「想看陳凱歌、徐克、林超賢三大風格迥異、個性極強的導演，如何在一部電影中完成創作上的融合。」

關停並轉，未來影院的必經之路？

疫情到底會朝著何種方向發展，還不清楚。只是影院的未來，繞不開「關停並轉」的命運。一些影院已經關門，停業的也不知何時能複業。如果疫情還是這般反復，有些弱勢影院可能會被優勢影院兼併，有的還會面臨轉型，如變成倉庫、酒吧。

之前有人出謀劃策，稱影院可以通過與電影策展、遊戲直播聯動，帶動院線熱度。然而，北京國際電影節、上海國際電影節也已舉辦多屆，其影響範圍仍舊在影迷中，難以破圈，對影院的收益拉動也較為有限。

此前《白蛇2：青蛇劫起》的首映禮，就聯合遊戲平臺，在影院大廳搭建了一些可供影迷拍照的場景。對此，小李表示：「影院結合策展、結合遊戲直播，終不會成為主流，畢竟這些行為也是少部分人的行為。」

同時，觀眾媒介使用習慣的變化，也是影院難以為繼的重要因素。

流媒體平臺使得觀影地域逐漸虛擬化，而觀眾更在乎減縮觀看成本：既是票價上的節省，也是時間上的縮略。觀眾對於影院的敬畏，漸漸淡化。

此外，電影時長也處於尷尬的境地。

它比短視頻長，這就可能失去一些習慣快節奏看視頻、捕捉關鍵資訊點的使用者群體。同時，它又比電視劇短，人物性格、前因後果因篇幅影響，難以展開。所以，電影市場又很難滿足那些沉溺長敘事的觀眾。

觀看條件的隨性化、虛擬化，以及長篇敘事文本在疫情時期的流行，亦使影院觀影不如以往紅火。

不想說，但也不得不說：或許，新一輪「電影之死」離我們不遠了。

在昆汀·塔倫蒂諾眼裡，電影數位化取代35mm膠片放映預示著「電影之死」；在蘇珊·桑塔格筆下，迷影情結的消失將導致「電影之死」的到來；在馬丁·斯科塞斯心中，遊樂場式電影以泛娛樂化的疲軟宣告「電影之死」的降臨。

這些都是體面的「死」，屬於媒介、技術自身的更迭。而受疫情影響，影院這一空間藝術載體，從外部遭受降維打擊。就像姜文在《一步之遙》中所說：「（辮子）人逼著鉸的，跟自個兒主動鉸的，那是一回事兒嗎？」

這一刻，我們失去了電影從業者應有的體面。

疫情會使觀影的行為變得更理性，從而淘汰一批影院。倘若電影品質足夠好，社會反響度高，觀眾也不會排斥影院。

只是屬於影院的光輝榮耀，可能難以再現。